如今是一个学术著作批量生产的时代。书很多,但好书并不很多。书店里名目繁多的新书常常使人无暇顾及,而时常遇到的雷同重复之作,又往往败坏阅读兴致。近读湖北教育出版社新出奚永吉《文学翻译比较美学》(以下简称《翻译》),多有空谷足音之感。该书独辟蹊径,巧思运作,特色彰显。读来,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单就书名便可见出著者匠心。四个关键词巧妙搭配,显出作者对文学、翻译、比较研究和美学的独特理解。该书的主题是文学翻译,在古今中外名著的翻译中着力探其要旨;但作者立意却并不在于建立某种文学翻译的美学构架,而是聚焦于文学翻译中的美学问题和风格;更有甚者,作者视野恢弘开阔,名著各篇什的诸多段落信手拈来,于比较中见各译家之功力,寓比较于美学鉴赏评点之中。至此,我不得不叹服该书对文学、翻译、比较和美学等关键词创造性的发挥。
首先,这是一本讨论文学翻译的专书。然而,作者决不停留在文学翻译的一般理论范式和抽象原则的探讨上,而是深入文学翻译的艺术实践而游刃有余。诸种不同文学的翻译中,文学翻译最见功力,也要求最高。假如说实用问题的翻译“辞达而已矣”的话,文学翻译则“信、达、雅”缺一不可。作者从国内外翻译诸家学说中爬罗剔抉,叙说评点,将自己的文学翻译见解融于对各家学说的叙说之中。既是讨论文学翻译,就不能只流于空洞的理论概念,而是要深入到具体的翻译实践中去。奚先生深得中国品鉴美学传统之道,如若古人论诗说道,品味评点各家翻译成败高下,很有点儿中国古代诗论之遗韵。翻译研究的文章常会流于琐碎的技术性问题,但该书作者由技入道,触及语言艺术的精髓和翻译的要害。行文恣肆汪洋,所选择文样本成百上千,足见作者对文学翻译了如指掌。不但从中文本追踪到英译本,亦从英文著作追溯到中译本,来来回回,就像电影中“闪回镜头”让读者游弋于古今中外的文学世界中,文学翻译之妙趣力透纸背。
其次,《翻译》又不是一本一般的文学翻译论著,作者之意重在比较。但又不同于一般的比较文学论著,而是在不同的层面上比而较之。照作者的说法,“本书试图在对翻译本身进行比较研究的同时,又以美学的高度参互观照,从而审声辨似,以别异同。”作者在《翻译》一书中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诸多层面的比较;对同一原著的中外译者与译品比较;对同一原著的不同时代的译者和译品的比较;对同一原著的不同地域的译者和译品的比较。亦即作者所追求的“跨文化、跨时代、跨地域的比较美学研究”。比如祖国内地、香港和台湾三地汉语写作,因为具体社会文化上的差异,翻译各有千秋。作者在跨地域的比较中显出汉语文化的共同特制和地域差异,无疑对翻译文学的比较研究有所推进。
最后,《翻译》的作者不把美学当作纯粹思辨理论,不但别解文学翻译,活用比较研究,而且显出对美学颇为独到的理解。我们知道,美学研究极易变成深奥哲理的艰深表述,不少人以黑格尔的辩证表述,或海德格尔的玄妙说法,或阿多诺的晦涩文风为荣。《翻译》作者对美学却自有见解。作为一个读者,我以为该书的特长并不在于建构哲学美学的宏大理路,而是秉承中国古典美学的品鉴传统,在品评比较中见出美学趣味和鉴赏力。历史地看,美学之精髓在中国传统文人看来,从不在抽象演绎的思辨之中,而在具体入微的现象里。《翻译》一书作者深谙此道,于细微处见美学,在比较中体味文学翻译的美学意蕴。许多比较评析个中三昧,决非一般作者所能,实乃翻译道中之人深切体认的表现。也许我有理由这样来猜测,《翻译》一书的主旨不在于抽象美学理论的论述,而是在具体入微的翻译文字和风格中透视其美学意味。于是,美学便从威严高耸的神庙中走了下来,进入我们的日常文学阅读,变成我们阅读经验的一部分。所以,虽然《翻译》一书洋洋80多万言,读来却无冗长拖沓萎靡之感。读后,我不得不重新反思“何为美学”的问题。
依我之见,好书标志之一乃是读来给人以启迪。《翻译》一书在文学、翻译、比较和美学四者关系上所做的有益尝试,对于我们理解文学翻译之道,乃至美学本身,无疑是有所助益的。